2017年，赵继业从刑警学院毕业，回到老家的派出所干治安民警。刚刚下所时，还多少有些跃跃欲试，但一周后，赵继业便意识到，真实的公安工作和自己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，压根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，有的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而且，就连这些小事，自己也处理不好。

好在一个月后，分局组织拜师仪式，给赵继业送来了一个师父——所里的片儿警老周。赵继业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老头：个子不高，脸上没肉，警服松松垮垮，头发似乎还是刚染的，看起来不像警察，倒像是他家楼下卖油条的老大爷。

跟着老周回到警组，赵继业拿出笔记本，等待师父的吩咐。没想到老周只是端详他许久，然后掏出一根烟问：“赵儿，有火吗？”赵继业摇摇头。老周冲他一乐，指着他手里的笔记本说：“跟着我什么也不用记，你只管去干，我在旁边看着，错了我会说。”赵继业问：“那怎么学业务？”老周说：“笔记做得再好，也没自己上手来得快，干公安靠的是肌肉记忆。”

凭着这几句话，赵继业在派出所扎下根来。虽然时常会有赤膊上阵的恐惧感，但只要老周的一双大手搭上肩膀，赵继业便感到周身覆盖了一身铠甲，针扎不透，水泼不进。

然而让赵继业疑惑的是，老周明明是个片儿警，却精通各类案件的办理，有时提出的建议比主管办案的副所长还专业。一次值班后的聚餐，赵继业从其他同事口中得知，原来老周下所之前一直在分局重案队当大队长，后来才主动申请下派出所当了片儿警，十几年从未收过徒弟。

队长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当片儿警？又为什么突然破戒收了自己当徒弟？回宿舍的路上，赵继业想不通。

一晃三年过去，赵继业因为案件办得漂亮，在案情汇报会上被局长看中，一纸调令调到了禁毒大队。当时正赶上区里有几个迪厅发现了新型毒品，领导决定选派几个脸生的年轻民警去伪装侦查，询问赵继业的意见。赵继业想都没想便同意了。

这边刚领完军令状，那边老周的电话便打了过来：“你不能去！”赵继业问：“为啥？”老周说：“我只有你这一个徒弟。”

人已不在派出所，赵继业没有听师父的话，剃了寸头，穿上花衬衫，开始混迹于各大夜场。如此一个多月后，终于搭上一个出货的上家。在验证他手中是否有货的最后阶段，赵继业来不及向上级请示，一咬牙，只身跟着上家的一众小弟进了包间。

上家说：“要看货先验身。”赵继业一件件掏出随身物品，把手伸进裤兜时，突然心脏漏了一拍——裤兜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凸起，那是只有警服肩章上才会用到的金属卡扣，它是什么时候被遗落在那里的，赵继业想不起来。

验身的人马上就要摸向那个裤兜了。正当赵继业决定舍命一搏时，反锁着的门被一脚踹开——老周手持一个拖把头冲了进来。“臭小子，说了不让你来这种鬼地方，不听话是吧？赶紧跟老子回家！”老周揪住赵继业的脖领便向外走。屋里的众人被眼前的情景唬住，刚想阻拦，老周已经摁着脖子将赵继业拉出包间。屋外的便衣们顶住门缝一拥而进……

当晚的酒桌上，老周抽了赵继业一巴掌：“谁让你不打请示就自己进去的？”赵继业说：“没人，是我自作主张。”老周说：“如果我没偷偷跟着你，你死了伤了怎么办？”赵继业说：“师父，来不及请示了，只有这一次机会。”老周喃喃道：“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。”赵继业笑了，说：“老周，你喝多了，我不是你儿子，我是你徒弟啊！”

当天的行动缴获了十几包毒品，数以公斤计，赵继业立了功。年底召开表彰大会，赵继业发表完获奖感言，发现台下那个座位是空的。他不禁埋怨，明明说好巡逻完就赶过来的，老头子真不讲信用。走出报告厅，所里的内勤园姐抹着眼泪站到他面前。赵继业问：“怎么了？”她说：“小赵，你快去医院，老周在巡逻的路上犯心脏病了。”

再见老周，已经是在送别会上，身边挨挨挤挤站满了同事，屏幕上播放着老周的生平事迹。赵继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，然后打包好行李，主动申请回所，接过了老周的管片儿。打那以后，每年的1月10日或清明节，赵继业都会买上几盒好烟、几瓶好酒，带着自己的徒弟小郑到城北的烈士陵园去给师父过节。

又是一年清明，赵继业放下带来的东西，坐下和师父说话。小郑见陵园的看门人正在擦拭碑身，起身去帮忙。擦到老周后面的那块碑时，小郑盯着碑文，眼睛发红道：“小前辈，脸上都是土了，我帮您擦擦。”赵继业起身去看，只见那碑上的肖像年轻、瘦削，轮廓和自己刚入警时有些相像。碑文上的内容记载着，这名姓周的年轻民警因营救落水群众英勇牺牲。

赵继业破开一包烟，点燃一支后戳在碑前，像一炷香。守园人走近来问赵继业：“你认识他？”赵继业说：“不认识，但看着眼熟。”老人说：“你们二位长得很像。”赵继业说：“您一说还真是，这位烈士平时没人来探望吗？”老人说：“以前他父亲每年都来，后来他父亲也牺牲了，家里人怕老太太悲伤过度，尽量不带她来这里。”赵继业瞪大眼睛问：“烈士的父亲叫什么名字？”老人哽咽道：“老周，就是您身后的这块碑……”

赵继业愣在原地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，只觉泪水已经不间断地流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