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我的工作任务是取证——给见义勇为的辖区群众老耿取证，好报奖。

我从警院毕业，刚被分到派出所，许多同事还认不全。我们所的辖区里有不少老房子，是过去租界地遗留下来的，每栋老房子里都住着好几户人家，外来租户多，成了“大杂楼”。这些大杂楼被条条马路分隔，其中就有天津著名的滨江道。同学们都很羡慕，觉得我逛街方便，购物也方便，上班了才知道，哪有便宜可占，警情倒是比别的派出所多出不少。

前些天，一个入室盗窃的家伙被老耿发现，报警后被我们抓获，案件初步审结，见义勇为的申报工作必须同频同步。一般来说，见义勇为的当事人都很积极配合，申报工作不像审讯需要技术含量，所以派我这个“菜鸟”出战，合情合理。

天津的三伏天溽热潮湿，早上八点半，街头就涌起阵阵热浪。距离滨江道不远，便是老耿家。进入小院，迎面是两扇大窗户，前面竖着一排指头粗的钢筋，绝对防盗。顺着旁边的台阶上楼，楼内黑咕隆咚的，一丝风都没有。黑暗中，我掏出手机照亮，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楼梯，缓缓攀上三楼。

三楼的每家住户门口都有一个煤气灶，有的锁着门，有的敞着门。哪个是老耿家？挨屋敲门？正犹豫间，忽然看见一扇门上贴着一张照片，有点眼熟——这不是我们所长么！一身警服，正气凛然，这照片怎么贴门上了？就敲这家门吧！

我刚要抬手，门开了，一个穿短裤的老头直愣愣地瞪着我：“找谁？”好在我穿着警服，解释了半天，我知道了他就是老耿，他明白了我是来找他取证的派出所民警。

“有嘛好问的，不都问完了吗？”老耿一副不情愿的劲头。按常理，民警上门了解情况，而且还是准备申报奖励，对方应该满心欢喜才对，起码也该笑脸相迎吧。即使没有什么工作经验，此刻我也能够断定这是个倔老头。

老耿说，他最烦陌生人来他们楼里。那天晚上，他正看电视呢，天热敞着门，一个男子从他家门口过，戴着口罩。这么热的天，楼里人回家没有戴口罩的。

老耿起了疑心，躲在纱帘后面往外瞧。那人进了屋，没有一分钟就出来了，然后又进一屋，也是很快就出来。下到二楼，也是挨屋串……

老耿“蹬蹬蹬”冲到楼下，拦住他问“你是干嘛的”，他说“找老刘”，口音不像天津人。老耿说，“我们楼里没姓刘的”。他说，“那可能弄错了，挨家找，还真没有”。

老耿一时也没了主意，想不出还能问啥，可就是觉得他不像好人。老耿一嚷嚷，楼里的邻居们也都出来了，七嘴八舌的，有的还问找的那个老刘叫啥名字。

那人见居民越聚越多，说，“我不找了还不行吗”？拔腿要走。老耿犯了倔脾气，“你想挨家串就挨家串，想走就走？我偏不让你走，赶紧打电话报警！”那人一听，推开人群想跑，哪跑得掉？被赶来的民警带回了派出所……

我跟老耿介绍了一下案情，嫌疑人的作案手段叫溜门盗窃。推开房门之后，诸如现金、手机、钱包、首饰等等值钱的东西，嫌疑人看见什么偷什么。如果被主人发现，就立马扯谎说找人。一般情况下，主人忙着家里的事，顾不上许多，问上两句就把嫌疑人放跑了。作案的地点，他们通常会选择大杂院等，这起案件就是典型案例。经过审理，这名嫌疑人还是个逃犯，那天在老耿家的那栋楼里顺走了三部手机。

“我也不知道他是偷东西的，甭算见义勇为了，还得给你们添麻烦。”老耿说。

“您家大门上怎么有我们所长的照片呢？”这个疑问一见面就有，临走的时候，我才抛出来。

“那是我儿子。”老耿说。

的确，我们所长也姓耿，可我心里纳闷，没听说所长和眼前这个老耿是父子啊？虽然有疑问，完成了工作，我便高高兴兴地回所交差了。

见到耿所长的时候，我特意恭维了一句，“您家老爷子见义勇为，真是好样的！”

所长看了看我，说：“你是新来的，不知道情况，他不是我父亲。”

这又是哪一出？大热的天，我再次浑身湿透。

原来，那年老耿刚退休，老伴就病故了。后来，老耿的儿子结婚后搬家另过，老耿就自己一个人生活，脾气也越来越倔。一天，他们楼里来了两名中年妇女，冒充查煤气的工作人员，其实是骗子。她们一个跟老耿瞎白话，转移注意力，一个趁机往煤气管道上喷药水，说管道漏气，需要马上补砂眼。老耿闻着还真有煤气味，没多想就给了她们1000块钱……发觉被骗后，老耿越想越憋气，差点儿气病了。

后来，派出所破了案，钱也追了回来，老耿高兴得不得了。那时候所长还是片儿警，老耿就把所长的照片要走了。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才知道，他把所长的照片贴在了他家大门上，说“辟邪”。

所长一脸无奈：“你说至于吗？咱所也传开了，说我成‘门神’了。”

老耿的儿子回家看到，让老耿把照片摘了。老耿犯了倔脾气：“你敢！你一年到头能回来几趟，家里有啥事你也不管。小耿常来看我，大事小情的都是人家帮忙，比你孝顺多了！”这样一来，老耿儿子回家的次数更少了，所长只能去得更勤了……

原来如此，此时我不知该说什么好，似乎找不到合适的华丽语言，只是忽然想起在警院上课时老师对我们说过的一句话，“咱们当警察的，跟老百姓就像是鱼和水的关系。”